第320章 蛇出洞,水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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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行在,值房里,烛火通明。
崇祯皇帝坐在堆满奏章的案后,眉头微锁。大部分折子还是老样子,催饷、报灾,字里行间透着焦灼。东南几省的巡抚、御史,话里话外都在说粮价腾贵、民生日艰,隐隐将缘由指向他在江北加征的厘金和推动的河工。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窗外,天刚蒙蒙亮,还飘着细碎的雪沫子。
脚步声轻轻响起。司礼监掌印、宁国公魏忠贤悄步进来,手里捧着几份密封的文书,低声道:“皇爷,北边来的,最新的塘报和密揭。”
崇祯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几份文书:“哪来的?”
“一份是蓟辽总督孙祖寿的捷报,一份是总兵满桂的战报,还有一份……”魏忠贤声音压得更低,“是辽督师卢象升的密揭。”
“拿来。”崇祯伸手接过。
他先拿起孙祖寿的捷报,拆开火漆,展开细看。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奏报写得实在,没多少虚文:
“臣祖寿谨奏:赖陛下威福,我军已退至富峪卫(插汉河套,今平泉地界),据山河之险,抢筑新城,屯兵驻守。自此,宽河、滦河上游谷地,尽入我控,可为持久之基。前线已北推百余里,蓟镇长城防务,压力大减。虏酋杜度虽仍盘踞大宁,然我军倚仗新垒,可攻可守,辽西战局已稳。”
崇祯微微颔首。孙祖寿的这场“二打大宁之役”虽然没有打下大宁,但战果也是实实在在的!通过占领插汉河套,重建富峪卫城,把战线稳稳推出去一百多里,不仅让蓟镇长城有了缓冲,还让几乎整个宽河谷地和滦河谷地,都成了大明军民可以扎根的垦区,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是“里子”。
他将捷报放到一旁,又拿起满桂的战报。
满桂的笔调就粗粝多了,带着股沙场悍气:
“……虏将阿巴泰率骑尾追,想趁俺老满移防时咬一口。臣与曹变蛟那小子,在富峪卫以北二十里山谷设伏,揍了他个狠的!阵斩真奴二百余级,缴获辎重无算。鞑子胆寒,缩回大宁,不敢再露头!”
崇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满桂这蛮子,打仗确实有一手。撤退之时反手一击,还能斩首二百多真奴,这是实打实的胜仗,能提振军心。很好。
最后,他拿起那封最厚的、封面写着“密”字的揭帖。这是辽督师卢象升的密奏。
揭开火漆,取出信纸,崇祯看得慢了些。信里的内容,关乎整个辽西大局,也关乎他最深的一步棋。
卢象升写得详细,也写得沉痛,但分析却透着一股子冷静:
“臣象升密奏:祖大寿部已……剃发易帜,伪受虏职。然其据守之地,非仅小凌河一隅,伪酋为笼络其心,已将原营州前、后、右三屯卫之地(大凌河中游肥沃谷地)尽数划归其管辖。祖部已获虏首批麦粮五万石……”
看到“剃发易帜”四字,崇祯眼皮跳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这是早就料到的代价,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继续往下看,卢象升的分析才是关键:
“……如此一来,大凌河上游已实为我控。臣麾下宁远镇所辖营州中屯卫及孙总戎新复之富峪卫侧翼,已获屏障,安如磐石。更可喜者,宁远镇塔山、葫芦套等堡以西,顿成腹地,虏患大减。蓟辽二镇,由此可拓耕之河谷之地,何止万顷?于辽西持久之战,实有大利!”
看到这里,崇祯缓缓靠向椅背,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心中那块关于辽西的巨石,算是落了大半。
面子是难看。麾下总兵官“降虏”,说出去不好听。
可这“里子”,太厚实了!
孙祖寿前出富峪卫,控住了宽河、滦河谷地。祖大寿这么一“降”,看似丢了小凌河,却阴差阳错,靠着黄台吉的“赏赐”,把更大、更肥沃的大凌河中游谷地,变成了实际上的缓冲区和潜在控制区!这块地盘位于宁远镇控制的营州中屯卫和孙祖寿刚刚拿下的富峪卫的边上,由祖大寿实控后,整个辽西的防御态势,为之一松!能耕种的土地,多了何止百万亩?
而长城,真的暂时安全了。前线变成了富峪卫和新“营州三卫”一线,有了足够的战略纵深。
这笔买卖,不亏!
他沉默了片刻,将密揭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苗舔舐纸角,慢慢化为灰烬。
然后,他抬眼对侍立在旁的魏忠贤平静道:“安排锦衣卫的人和祖大寿建立联络记住,单线联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奴遵旨。”魏忠贤躬身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皇爷,辽西的……消息,要不要压一压?毕竟……”
他指的是祖大寿“降清”的消息,这毕竟是“丑闻”。
崇祯目光投向窗外渐大的风雪,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压?为什么要压?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你下去吧。”
“是。”魏忠贤不敢再多问,悄悄退了出去。
值房里重归寂静。崇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掠过富峪卫,掠过营州三卫,最后落在南方。
北边的面子丢了,但里子拿到了。现在,该用这“丢了面子”的由头,在南方,找补更大的“里子”回来了。
他要知道,当“辽西大败,祖大寿降清”的消息传到南京,那些蛰伏的蠹虫,会得意忘形到什么地步?又会做出多少,自寻死路的蠢事来!
“闹吧。”崇祯轻声自语,“闹得越大,将来……才越好收拾。”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舆图上“南京”两个字的位置。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淮安的冬天寒冷刺骨,但似乎冷不过这位年轻皇帝此刻眼中的寒意。
南京城东,秦淮河东岸。
这里和城墙里的繁华完全是两个世界。河岸边密密麻麻搭满了窝棚,烂木板、破草席凑成的屋顶,歪歪斜斜,寒风一吹,呜呜作响。污水顺着地势往河里流,空气里混着尿臊、霉烂和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气。从淮北、河南逃难过来的人,大多挤在这里,等着那口不知道能不能喝上的稀粥。
棚户区深处,有间稍微像样点的木屋,原是看守河堤的差人歇脚的地方,现在被“一只碗会”租了下来。屋里没生火,阴冷阴冷的。十几个刚入会不久的淮北后生,缩着脖子,围坐成一圈。他们大多二十上下年纪,脸上带着菜色,眼神里却有一股子被逼到绝路后的狠劲。
徐承业坐在当中一条破长凳上,没穿长衫,就一身和流民差不多的粗布棉袍,洗得发白。他手里捧着那本《有饭同吃、有田同耕》的册子,正压低声音,给这些新来的骨干讲着:
“……书里说了,为啥咱们淮北老是遭灾?根子不在老天,在地上!好田好地,都叫谁占去了?那些士绅老爷家千顷万亩!咱们这些人,给他们当牛做马,交完租子,还能剩几粒米下锅?”
这道理……实在是说到穷苦汉子的心里去了。后生们听得入神,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皇上为啥要搞‘黄淮分流’?真是钱多烧的?不是!”徐承业目光扫过众人,“是为了把淮北的水患根治了,把那些被水泡烂、被豪强占完的好地,夺回来!分给像咱们这样没田种、只能逃荒要饭的人!每家二三十亩,永为世业,只交一成皇粮!你们说,这比给地主当佃户,交五六成租子,强不强?”
屋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均田?一成租?这念头,他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可是!”徐承业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去,“有人不乐意!南京城里的那些国公、尚书、大盐商,他们怕咱们有了田,就不再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现在就囤着粮食,抬着粮价,就是想饿死大家,逼皇上放弃治河!好让他们继续骑在咱们头上!”
这话像火星子,溅到了干柴上。几个后生眼睛都红了。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木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冷风夹着雪粒子灌进来。一个穿着破旧棉袄、满头是汗的青年冲了进来,棉袄下摆还在滴着水。他气喘吁吁,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大……大长老!坏了!米价……米价又涨了!足足两成!咱们粥场……粥场都快开不出锅了!”青年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盯着他。空气好像凝固了。
徐承业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脸上没露出来。他认得这青年,叫石小五,机灵可靠,是他派去城里打探米价、顺便采买些杂粮的。
“小石头,慌什么!慢慢说,怎么回事?”徐承业的声音依旧平稳。
石小五喘着粗气,把手里的纸递过去:“俺……俺刚才去三山街那几家大粮行问价,昨天还是一斗米二钱八分银子,今个儿一早,就涨到三钱四分了!俺问那掌柜的,为啥又涨,他……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说……”
他咽了口唾沫,学着掌柜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北边打败仗了!皇上在辽西丢了大片地盘,死了好几万人!眼看就要加饷加税!再加上淮北那个什么治河的大工,得吃多少粮食?就这个价,爱买不买!明天还得涨!’”
他喘了口气,指着那张纸:“还有这个!城里到处都在发这个《江南时闻》,上面有篇叫‘我独醒’的人写的文章,说的可吓人了!”
徐承业接过那张还带着寒气、油墨未干的报纸,迅速扫了一眼。文章用词看似公允,实则字字诛心:
“……据闻,‘黄淮分流’之大工,需征发民夫不下三十万,历时三载,所耗粮秣以千万石计。然今北地战事胶着,兵饷倍增;中原、山左诸省灾荒连连,赈济已捉襟见肘。国库空虚至此,尚要兴此亘古未有之巨役,钱粮从何而来?莫非真要竭泽而渔,刮尽东南膏腴之地?如此,恐河患未平,而民变先起矣……”
“打败仗了?”
“丢地盘了?”
“还要加税?”
“三十万民夫?几百万石粮?这……这得多少粮食啊?”
屋里的后生们顿时骚动起来,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报纸上的数字和说辞,比粮价上涨更让他们感到绝望。那是一种庞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压下来的绝望。
“都静一静!”徐承业低喝一声,压住嘈杂。他站起身,走到石小五面前,目光锐利:“这话,是粮行掌柜亲口说的?这报纸,也是刚出的?”
“千真万确!粮行都这么说!报纸也是刚贴出来的,满街都是!还有……还有人说,是什么辽西的大将,姓祖的,都投了鞑子了!”石小五急声道。
徐承业沉默了片刻,手指捏着那张《江南时闻》,指节微微发白。窗外是灾民棚户区的死寂,夹杂着隐约的哭声。屋里是兄弟们粗重的喘息和恐慌的眼神。
突然,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像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踩进陷阱的笑意。他将那张报纸揉成一团,扔在脚下。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屋里那些惶惑不安的年轻面孔,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样,斩断了弥漫的恐慌:
“好!蛇,终于出洞了!”
众人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徐承业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你们真以为,北边打个败仗,南京的米价就能一天涨两成?那些粮商,消息就那么灵通?这《江南时闻》的文章,怎么就那么反对治理淮河黄河?”
他猛地提高声调,一脚踩在那团报纸上:“他们怕了!他们怕皇上真把河治好了,怕咱们真分到田了!所以他们要捣乱,要抬价,要制造恐慌,要逼朝廷让步!他们想告诉皇上,也告诉咱们:这江南的钱粮,还是他们说了算!离了他们,大家都得饿死!连报纸都成了他们哄抬粮价、蛊惑人心的喇叭!”
“那……那咱们怎么办?”一个后生颤声问。
“怎么办?”徐承业冷笑一声,“他们想把水搅浑,咱们就让它更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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