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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煞气如刀


冰桶中的白气仍在翻滚,但花痴开知道,赌局已经结束了。

在那一声细微的“咔”响之后,胆内的世界便已定格。三粒象牙骰子——一粒六点朝上,一粒三点朝上,一粒一点朝上——以一种近乎神圣的精确,静止在寒玉胆的底部。十点总和,一个不上不下、毫无意义的数字。

但这就是他想要的。

“开盅!”屠万仞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沙哑,他率先站起身,走向炭盆。黑铁臂膀上,水泡破裂又凝结,结成一层暗红色的痂。他没有用工具,直接伸手探入通红的炭火中,抓住那颗已经烧得发白的玄铁胆。

“嗤——”皮肉烧焦的声响和气味同时爆发。

屠万仞面不改色,将黑胆“哐当”一声砸在赌台中央。烫红的铁胆接触阴阳玉,发出刺耳的嘶鸣,白烟腾起。他另一只手按住胆盖,指腹瞬间烫出焦痕,却稳稳拧开了机簧。

胆盖弹开。

热浪裹挟着焦糊气扑面而来。三粒骰子躺在胆底,已经被高温烤得微微发黄,边缘甚至有细小的裂纹。但它们依然完整,点数清晰可辨:两个五点,一个六点。

十六点。

非常接近“全六”的极限,只差两点。

大厅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在那样极端的温度下,玄铁胆内部恐怕已经接近熔炉,骰子没有被烤化已是奇迹,屠万仞居然还能将它们控制到如此精准的地步!

“该你了。”屠万仞盯着花痴开,那双炭火般的眼睛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让我看看,花千手的儿子,在冰里冻了一炷香后,还能不能拿稳那颗胆。”

花痴开缓缓起身。

他的动作很慢,因为身体已经僵硬。寒意渗透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关节的弯曲都像是冰层破裂,发出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咔嚓”声。他走向冰桶,桶口的白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浓得像实质的雾。

他没有立刻伸手。

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来的也是冰碴般的空气。

然后,他探手入桶。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不是冷,是“无”。仿佛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仿佛伸进了一个连时间都能冻结的虚空。指尖触到寒玉胆的瞬间,皮肉立刻黏了上去,像被焊死。他稍稍用力,清晰的撕裂感传来——表皮留在了胆上。

但他没有停顿。

五指收拢,握住白胆,缓缓提起。

白胆离开冰面时,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如星。花痴开的手臂裸露在空气中,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表面还覆着一层薄霜。他将白胆放在赌台上,位置正好与黑胆相对,一黑一白,一热一寒。

他的左手按上胆盖。

手指已经失去知觉,但他不需要感觉。他需要的是精确——机簧的位置,旋转的角度,开启的力道。这一切,在“千算”中已经模拟了千百遍。

“咔。”

一声轻响,比刚才骰子翻动的声音更轻。

胆盖弹开。

寒气如瀑般倾泻而出,在赌台上方凝成一小片翻滚的冰雾。雾散之后,三粒骰子安静地躺在胆底,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刚出土的玉器。

点数清晰:六,三,一。

十点。

大厅陷入了死寂。

连地下火龙道的呼啸声,都仿佛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屠万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盯着那三粒骰子,盯着那个不上不下的十点,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碎裂、重组。

“十点……”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烧红的铁管里挤出来,“你赌的‘极限’,就是这个?”

“极限有很多种。”花痴开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尽管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全六是极限,全一也是极限。但还有一种极限,叫做‘绝对控制’。”

他抬起眼,直视屠万仞:“在零下四十度的冰桶里,在骰子材质收缩、空气冷凝、胆壁湿滑的情况下,精准地控制每一粒骰子停在预设的点数——这就是我的极限。”

屠万仞沉默。

他的目光从骰子移向花痴开的手臂——那只青紫色的、正在缓慢恢复知觉的手。手背上,被寒玉胆黏去皮肉的地方,露出粉色的真皮层,边缘已经渗出血珠,但血珠立刻冻结,凝成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

“你输了。”花痴开说,“按照约定,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空气再次凝固。

这一次,凝固的不仅是空气,还有某种无形却更沉重的东西——煞气。

屠万仞身上原本炽烈如火的煞气,在那一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没有消散,没有减弱,而是……坍缩了。从熊熊燃烧的烈焰,坍缩成一束凝聚到极致的、近乎黑色的火线。那火线无形无质,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开始失衡——热的地方更热,冷的地方更冷,界限在模糊,冰火开始交融。

不,不是交融。

是相互吞噬。

“我输了?”屠万仞重复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不,花痴开,你错了。赌局,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刚刚从炭火中取出黑胆的手,此刻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状态:手背烫伤溃烂,指骨隐约可见,但掌心却凝结着一层薄冰——那是接触到花痴开身上寒气后,瞬间冷凝的结果。

冰与火,在他掌心共存。

“你父亲花千手,”屠万仞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冰火交加。”

话音未落,他动了。

不是冲向花痴开,而是双手猛地按在赌台上!

“轰——!”

以他双掌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悍然爆发。那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纯粹煞气的喷涌——灼热的“焚心煞”与冰寒的“玄阴煞”(从花痴开身上吸取并转化)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见的、扭曲的力场。

阴阳玉赌台在**。

左侧的暖玉部分瞬间变得滚烫,表面甚至泛起暗红;右侧的寒玉部分则急剧降温,霜花疯长,冰凌如剑般刺出。而赌台中央,冰与火碰撞的地方,玉石开始龟裂,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蔓延。

“这才是真正的‘冰火同炉’。”屠万仞咧开嘴,笑容狰狞,“你父亲当年,就是被困在这样的煞阵里,被活活熬干了最后一滴血,一寸骨,一丝魂。”

花痴开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正在变成实质的刀。热刀割开皮肤,寒刀刺入骨髓,冰火交替,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撕扯他的身体,灼烧他的神经,冻结他的意识。

这是煞气的直接攻击。

不是赌术,不是技巧,是屠万仞用数十年熬炼出的、最纯粹的毁灭意志。

“不动明王心经”自动运转到极限。花痴开能“看见”自己体内的情况:血液在冰火夹击下时而沸腾时而凝滞,经脉在极端温度差中痉挛扭曲,甚至连“千算”的运转都开始出现迟滞——太多混乱的信号涌入,超出了处理极限。

但他没有慌乱。

相反,他在感受。

感受这冰火煞气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感受屠万仞的呼吸节奏,感受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着,感受这座大厅里每一寸空气的流动,每一块砖石的震颤。

他在“读”。

读屠万仞这个人,读他的煞气,读他的道。

“你恨他。”花痴开忽然开口,声音穿过煞气的咆哮,清晰如冰裂,“不是因为他是赌神,不是因为他赢了你。你恨他,是因为他看穿了你的空虚。”

屠万仞瞳孔骤缩。

煞气的波动出现了一瞬的紊乱。

“你弟弟屠千钧,”花痴开继续,每一个字都像精心计算过的棋子,落在最脆弱的位置,“当年挑战我父亲,不是为名,不是为利,是为了向你证明——证明他也能像你一样,承受极致的痛苦,获得极致的强大。但他失败了。不是败在赌术,是败在……他终究还是个人,还有人的软弱,人的恐惧。”

“闭嘴!”屠万仞低吼,煞气猛然增强。

花痴开感到胸腔一窒,仿佛被烙铁按在心上。但他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你弟弟临死前,我父亲对他说了一句话。”花痴开盯着屠万仞的眼睛,“他说:‘告诉屠万仞,用痛苦证明的强大,不是强大,是逃避。逃避那个不敢面对平凡、不敢面对软弱的自己。’”

这句话,是司马空在交代屠万仞下落时,顺口提及的往事碎片。花痴开当时并未在意,但此刻,在这个冰火地狱般的大厅里,在直面屠万仞那扭曲的煞气时,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屠万仞僵住了。

他脸上的狰狞、狂热、残忍,像面具一样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那张……茫然的脸。像一个迷路太久的孩子,突然被人叫出了真名。

煞气的狂暴开始消退。

冰火仍在交织,但失去了那股毁灭一切的意志,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混乱的能量乱流。

“他……真的这么说?”屠万仞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梦呓。

“真的。”花痴开说,“所以你要杀他,不是因为他杀了你弟弟,是因为他戳穿了你。戳穿了你这几十年来,用痛苦搭建的、自以为是的堡垒。”

大厅里只剩下火龙道的呼啸,和冰层细微的开裂声。

许久,屠万仞缓缓松开了按在赌台上的手。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一只烫得皮开肉绽,一只冻得青紫溃烂——忽然笑了。

不是狰狞的笑,不是疯狂的笑,而是一种疲惫的、近乎凄凉的笑。

“花千手……他妈的,到死都要教训人。”他低声骂了一句,却没什么怒气。

他转身,走向大厅角落的一张石凳,重重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锡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混合着焦糊和冰寒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气味。

“过来坐。”屠万仞用锡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故事很长,而且……不太好看。”

花痴开没有立刻动。他先运转心经,将体内残存的冰火煞气缓缓化去。这个过程很痛苦,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和冰锥同时在经脉里穿行。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石凳前,坐下。

屠万仞把锡壶递过来:“喝一口,暖一暖。”

花痴开接过,仰头。液体入喉,不是暖,是烧——像吞下一口熔岩。但紧接着,一股热流从胃里炸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你父亲死的那天,”屠万仞看着远处扭曲的空气,眼神空洞,“是冬至,一年里最冷的日子。但‘天局’选的地方,是地下火脉的出口——一座活火山脚下的赌场。”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

“那场赌局,名义上是赌神之争。实际上,是‘天局’要收编花千手。他拒绝了三次,这就是代价。”屠万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赌局的形式,和今天差不多……不,比今天更极端。是真正的‘冰火九重天’——九个赌台,从极寒到极热,每隔一炷香换一个台子。赌注很简单:花千手赢,天局永不骚扰;花千手输,要么归顺,要么死。”

“他选了死?”花痴开问。

屠万仞摇头:“他选了赢。而且,他几乎做到了。”

“几乎?”

“前八局,全胜。”屠万仞的嘴角扯了扯,像在笑,又像在哭,“无论多极端的温度,多诡异的赌具,多险恶的规则,他都赢了。赢得干净利落,赢得让所有旁观者都觉得,赌神就是赌神,凡人不可企及。”

他转过头,看着花痴开:“但第九局,不是赌局。”

花痴开的心沉了下去。

“第九局,是天局首脑亲自下场。”屠万仞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他没有用任何赌具,只是坐在花千手对面,说:‘花千手,你赢了八局,证明了你的技艺天下无双。但现在,我要和你赌最后一样东西。’”

“赌什么?”

“赌人心。”屠万仞一字一顿,“他说:‘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一个你年轻时负过的女人,她为你生了个儿子,但你为了赌神的虚名抛弃了他们。她现在就在我手里。’”

花痴开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刺痛让他保持清醒。

“你父亲当时……”屠万仞顿了顿,“他笑了。他说:‘你错了。我找她,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告诉她,我从未爱过她。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花痴开心上。

“但天局首脑不信。”屠万仞继续说,“他让人把那女人带了上来。很普通的女人,不年轻了,眼里都是恐惧。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大概三四岁,病恹恹的。”

“然后呢?”

“然后你父亲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屠万仞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走到那女人面前,看了一眼孩子,然后说:‘长得不像我,是你和哪个野汉子生的?’”

大厅里安静得可怕。

“那女人当时就崩溃了。她哭着说不是,说孩子真是他的,说他有胎记为证。但你父亲只是冷笑,转身对天局首脑说:‘用这种伎俩来威胁我?你也太小看花千手了。’”

屠万仞又灌了一口酒,这次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咳了很久,才接着说:“天局首脑当时就怒了。他下令,当着花千手的面,杀了那女人。”

花痴开闭上了眼睛。

他能想象那个画面。寒冷的火山脚下,炽热的地脉旁边,一个无辜的女人,一个病弱的孩子,还有他那个……冷酷到令人发指的父亲。

“但你父亲没动。”屠万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颤抖,“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女人被杀,看着孩子哭,然后说:‘杀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天局首脑不信邪。他让人把孩子带过来,把刀架在孩子脖子上,说:‘花千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父亲做了什么?”花痴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屠万仞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说:

“他笑了。”

“笑?”

“对,笑了。”屠万仞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说:‘你动手吧。反正这种来路不明的野种,死了干净。’”

锡壶从屠万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残余的酒液洒出来,瞬间在滚烫的地面上蒸干。

“天局首脑当时就……愣住了。”屠万仞喃喃道,“他没想到,花千手能冷血到这个地步。而就在他愣神的那一瞬间——”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花痴开:

“花千手动用了‘千手观音’的终极奥义:偷天换日。”

花痴开猛地睁眼。

“他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手法,换走了那个孩子。”屠万仞说,“等天局的人反应过来时,孩子已经不见了。而花千手……他引爆了早就埋在地下火脉旁的炸药。”

“同归于尽?”花痴开声音发紧。

“不,是同归于尽加金蝉脱壳。”屠万仞摇头,“炸药引爆,火山口被炸开,岩浆喷涌,整个赌场瞬间变成炼狱。天局的人死伤大半,首脑重伤。而花千手……他趁乱带着孩子,冲进了火山深处。”

“他还活着?”花痴开几乎要站起来。

屠万仞看着他,缓缓摇头:“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活着。岩浆的温度,毒气的浓度,还有他身上的伤……我们都亲眼看见,他被岩浆吞没了。”

大厅里,只剩下死寂。

许久,花痴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孩子……”

“不知道。”屠万仞说,“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被他藏在某个地方,也许……就是你在找的那个弟弟或妹妹。”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细节,是因为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是天局雇的‘见证人’。他们需要一个在极端环境下也能保持清醒的赌徒,来确认赌局的公正。但我没想到,见证的是一场……屠杀,和一场奇迹。”

花痴开坐在石凳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十年追寻,十年复仇,换来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父亲,为了救一个可能是他儿子的孩子,不惜用最冷酷的面具伪装自己,然后带着那个孩子,冲进岩浆赴死。

这算什么?

英雄?疯子?还是……一个终于学会如何去爱的、迟到的父亲?

“你父亲最后那句话,”屠万仞忽然说,声音很轻,“不是对天局首脑说的,是对我说的。他冲进火山前,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告诉那些还在熬煞的傻子,真正的强大,不是能忍受多少痛苦,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

他站起身,走向赌台,从龟裂的阴阳玉上,捡起那颗白胆。

寒玉在手,依然冰冷刺骨。

“我花了十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屠万仞背对着花痴开,“今天,你让我彻底明白了——我熬的不是煞,是寂寞。我追求的不是强大,是存在感。可笑,真他妈可笑。”

他将白胆抛给花痴开。

花痴开接住。寒玉的冰冷,此刻却有一种奇异的温度。

“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屠万仞说,“现在,轮到你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

屠万仞转过身,那双炭火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余烬般的平静:

“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还是……让我活下去,用我剩下的时间,去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大厅外,风声呜咽。

冰与火仍在交锋,但已失去了杀意。

只剩下两个男人,和一段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的过往。

花痴开握着白胆,感受着那穿透掌心的寒。

他知道,这个选择,将定义他接下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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