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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忘川


  珺潋又把我关了起来,在门外添了几个大汉。

大门紧闭,重重把守,即使我变成一只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

珺潋不忙时,三天两头来看我一眼。他不忙的时候少,是以,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过着这般被束缚的日子,即使再锦衣玉食地供养,也不会由衷的觉得快乐。

现下我果真成了金丝笼中的鸟雀……

我一直反对他的手段,当我得知他势必要覆灭并吞并人族与妖族两界,无问其原因,想必是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我无法理解的地步。

任管我对此多有劝说,然而他并没有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妖族有所让步。是了,一如他的臣下上谏所说的,红颜祸国。

他十分清醒并且本末分得清明,并非耽于色容和情爱之辈……

茶凉不自知,待我无聊到发呆时,不想滚滚热茶香席卷散去,唇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惹得嘴上一阵涩麻。

精雕翡丽的玉盏,剔透玲珑的琉璃佛,细长银镀的幔纱,皆是一样的寒硬冷凉。怕是我也快要成了一个冰雕似的娃娃。

掀开来遮了东珠的轻纱,一时间恍如白昼。

砚墨浓似铅黛,铺陈起一张宣纸,久久未敢落笔。哪曾想笔落浓墨,一点浓稠在白纸上晕染开来。

我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挥着笔墨,不知过了多久,纸上丹青大抵成了形。

虽没有大家所作的那般出神入化,不过这笔下之人上下与我心中的样子无二。

这时忽听珠帘启声。

我微挑了眉头,随后又故作镇定,落笔。

纸上之人执伞立于长竹细叶前,青碧长竹掩着窗棂,是微风拂过之迹象,碎叶落于石卵间,落于湿泥上。

我不禁看出了神,而身旁一浅笑声打破飘渺思绪。

抬头一看,可不就是珺潋那厮。见着我画着他自己,并且偏偏联想以至于陷入愁绪。他看起来十分心悦。

对上其笑如桃花的杏眼,我故作羞涩无措地置下笔。他执起张宣纸细细端详了番,仿若是看着什么神仙美人,嘴角之笑颜未褪去丝毫。

想必他是被自己美到了,此厚颜之徒我不知如何形容。

他好不容易卸下周身事来看我,我自然要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哄得他放下戒心。

不日前气哄哄言道誓死也不嫁他的我,今日如同换了个皮面对其巧笑乖顺。

即使情谊再深切,谁会甘之嫁于侵害自己母族之人……

玉盏银盅倾倒,酒渍香靡浸了桌上长幔,咣当一声,一盏浊杯落到地上。

此时他已抚着额沉沉睡去,霞红藤蔓从他的脖颈攀爬而上,又晕染在他的脸颊上。

青衫泄如瀑,珠照之下轻薄如雾。

舒眉闭目,鼻息长稳,想来一时半刻他还醒不过来。

门外冥兵尽职看守,身附蛮力,十个我也不是其对手。灵光闪现,我立马变作珺潋之模样。

这等头脑简单之大汉二话不说,恭恭敬敬送着我离开。

机智如我,上天入地,哪会有谁看束得了我。

灯尽昼停,已过半日,想必这时醒来的珺潋已经在发了疯似的找我。

逼人不才,立志不用一秒飞出这冥界小地,哪知自己悠悠转转之后,已经迷了路。

我想着,被捕回去后,可要多观摩观摩冥界之地图。

……

花繁尤盛,落地便开,其姿如诗上说堪比西子容颜,又比西子多上几分魅惑。我牢记着冥界之花草越魅毒越剧,故不敢沾染半分。

这时落足之地,已无祭灵东珠盛明,四处冥火尤多,扰得我心生惧意。

手上执着的照明长灯,现下吐着最后一丝油光,哧啦一声已息灭了微弱的亮光。

冥火无根无源,燃之不尽。

不知是否过了三更天,寂静得已听不得半点鸦雀鸣声。

踩碎了地上枝桠,惊得草丛中的飞虫四处飞散。

这时流水漏潺之声响彻,我已立足在长河河畔。我见之不禁喜上眉梢,长河有源,源头必是天日下的湍流瀑布。

河畔的花开的娇艳,竟有着无叶之红芍展着独秀之姿,沿着长河成一条细细绢布般。河水之面,火萤虫扑闪着,这般微不便察觉的光,看来如披上了霞被。

几扁木舟停泊,我心又喜,如此可架着船驶出这幽暗之地。

这时也驶着木舟的船夫,微屈着背,他看到我,惊讶之余对我一番劝慰。

“这幽冥界的忘川长河,过了这段,便是冥司轮回道。”

“你这小姑娘,竟这般乱闯乱入。”

“切莫沾上半点忘川水。”

他劝着我快些返回家,而自己却悠哉悠裁驶着船而去。

我无奈看着这忘川长河,原来也无出路可寻。

凉风习习,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摸了摸周身,亦无半点暖袍可裹身。

河水浑浊却也勉强照得我身形脸廊。

一道暗光从身后闪现,我规避不及,被这力量推入这冰凉的忘河水中.

刚被劝着切莫碰上忘川水,而这时我已全身没入河中。

这万千河水如恶鬼恶灵化身,一下子将我紧紧缠住,开始撕扯着我的肉身和魂灵。

浑身尽是滚烫的灼烧和撕扯,我已经痛得想一死了之。自己这般落于恶鬼之口,一命呜呼,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这些发了疯撕扯着我的魂灵的恶鬼恶灵狠狠地欢叫着,灌入我的肺腑。

“你可是他的心上人。”

“万恶终有报,竟让你落到我们手中。”

“这忘川无尽恶怨,有一半都来自他的血刃之下。”

“万恶有报,伏罪当诛。”

……

此痛漫漫无尽头,不知我是否也成了忘川一滴水。

又听扑通一声,庞然大物坠入河中。

我不禁嘲笑道,又是谁同我一样一命呜呼于此。

……

我醒来时,仿若是做了一个被恶鬼恶灵缠身的梦。

床头的灯盏刺眼,我扯着身子起来时也扯出一身酸麻疼痛。

原来不是个梦。

这时一旁整理着香盅之珺潋,见我如此,长袖一挥,安坐于床榻之上。

不过他脸上冷峻,一如我欠了他百八两银子拖到现在也没还。

他冷冷道。

“这疼痛,短则可要续上半个月。”

“十分够你享受。”

我咽了口唾沫,倒真有些害怕。

未等我哭上一哭,泄一泄心中哀怨,他扯着我肩膀,十分没好气地说。

“躺好。”

即使肩膀酸痛,我亦没敢惹他,若他怒火再盛三分,我怕是全尸不留。

他掀了被子,这时正解着我衣扣。我以为他恼怒至极,要对我这样那样,一团绯红落于脸皮之上。

扭捏一番抬头看去,只见他一手端着小药瓶子,一手反复抹着我的脖子。一股清凉意思散入骨。

原来我当下之皮囊爬满伤痕,皆是被忘川恶灵鞭灼所致。

我全身伤痕,紧裹着衣衫。他一点一点给我涂着要实在不便。这时我手起手落,周身之衣衫皆被自己卸下。

此刻我已光不溜秋躺在他面前,想来他涂药能涂得方便涂得迅速。

他愣了一会儿,接着安静地涂药。不过他气焰难消,下手不知轻重。

我已疼得目含莹泽,却未敢落声。我见他冷眸寒意,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疼……”

他微颤着手指,面上有所动容,终于手上的动作轻缓了些。

全身上下被他细心涂抹了下来,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周身之痛有所减缓,安心舒意复上心头。

他起身捏着湿布擦拭双手,满头细汗,脸上疲色难掩。想必为了照顾我,几日未歇。

心上涌来酸楚。

他待我越好,我越是焦愁难断。若他不是母族之敌,若他未曾想过置妖族于死地,若他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一盏长灯置在我床头,修长身影遮了我整个眼帘。一时间身旁毫无光亮。

听其淡淡道。

“灯可聚魂养魄。”

“你二姐他们的魂灵复原也不是难事……”

他默默启开珠帘,门开门合,这时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盏灯犹如不灭烛源。不知不觉心头涌上暖意。

翼城总在我跟前说着外头光景如何,外头没食如何。烦得我又将他锁入玉扣中憋他个三五两日。

因为我闹出这等事,珺潋不再敢关着我,怕我又做出什么事来。撤了这么些个冥兵,我出入自由。

他知道,我路痴一个,怎么走也走不出帝宫……

双脚勉强能下床了,我便急不可耐地要窥一窥珺潋。

细细算来,他给我抹完药至今,也没来看我一眼。与他道谢之言,也没个机会说出口。

我又听说他为着同我的婚礼,罢了多少多少个官,斥了多少多少个柬臣……

朱门大启,东珠有光,琉璃之色布满整个朝堂。

这时他十分惬意地托腮垂目,翻阅手中一则则奏章。想来有不少是驳斥我的柬言,他不置可否地挥之一旁。

一袭锦色华服,是琉云长纹的绸缎。珠珞遮目,一身华贵。

他倒不似从前那般随意松散。

我一只淡蓝蝴蝶,落到他指尖上,惹来他浅浅笑意。转眼间我便溺在其浅笑中。

众臣俯首,跪拜朝贺。

六界之巅,万世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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