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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还簪子


竹影摇曳的角落里,换好衣物的明赫站在阴影中悄然注视着被众人簇拥敬捧那几人。

“这就是贤王、恭王二人吗?”明赫喃喃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贵人,“还真是......云泥之别啊。”

他的眸光陡然变得晦暗起来,仿佛有浓云乌墨汹涌翻起,但最终归为了平静。

只不过他的思绪又不经意转到了那抹薄蓝色的柔弱身影上——“金丝皇菊虽为主,乡野雏菊虽为配,但雏菊微末却也独特生姿,充满生机;金丝皇菊虽名贵却也愿供养常物,共存一土……”

呢喃软语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一股韧劲儿,明明看着宛如风都能折断的纤弱芦苇,却似是全然不怕这龙潭虎穴似的京城。

接着,他又想到了那只手,白皙如玉的小臂上腕纹轻覆,既握笔行云风骨傲然,亦敢朝他这陌生男子伸手以援,倒是大胆。???

——

书房。

满桌子的笔墨纸砚、文集诗册皆数被拂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

书房门前的宫女婢子已经跪了一地,姜霓提裙进门前顿了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浑身猛然涌上一股乏力来——这大公主的脾气,饶是她与之相处多年还觉得难以招架。

可是想到母亲与父亲的叮嘱,她又不得不挤出一个端庄温柔的笑容来去哄着这位还比她长一岁的公主殿下。

“他怎么也来了?!”

姜霓进门,脚下已是一片碎瓷狼藉,她小心地避开,耳畔就已经响起了大公主刁蛮尖锐的声音。

“回公主殿下,听哥哥身边的小厮说,今日恭王是来寻祖父的。”姜霓柔声说道,“公主身娇体贵,可莫再生气,让碎片划伤了自己。”

大公主哪能不恼怒。

不管是恭王离京前还是离京后,都与她不对付。

景贵妃与她母妃更是有不少嫌隙,景贵妃仗着自己掌协理六宫之权,便处处针对她母妃,前些日无非她母妃说些不好听的话,景贵妃便命人掌母妃之嘴。

堂堂一宫之主、孕有两位皇女的宫妃被人大庭广众掌嘴,偏偏无论是父皇、皇后还是太后,都无人去管这景贵妃,她便是诉苦都没人诉。

今日她不过是听说这孤女口出狂言,就恰好拿她来消消火,却没想到一个一个都跳出来打她的脸。

“姜霓,连你哥哥也向着她?”对,还有姜霁,大公主想到姜霁更是怒不可遏,“他也是个胳膊肘望外拐的白眼狼!”

姜霓与哥哥情深,听到大公主这般说姜霁她也有几分不满,但碍于身份之别她只能悉数咽下。

“哥哥的性子公主是知道的,他向来如此.......”姜霓叹道,她这哥哥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恃才傲物,谁人的面子都不给的。

“对了,邵琬呢?”大公主脾气发了一半,才发现她那缺心眼的妹妹竟没跟上来。

就在她要吩咐人去找时,门口才传来了一道细弱的声音:“在呢……我,在呢。”

鹅黄色的身影高高兴兴地进了屋,瞧见满地碎片时笑容才敛了几分:“阿姐……别,生气。”

二公主说话说得多了,方能听出来她好像有那口吃之症,所以很少开口说话,即便说话也尽可能地把语速放慢。

大公主定睛一看,才看到她那妹妹手中正紧巴巴地握着那温归姝作的画,那模样活像是捡着了什么宝贝。

时不时地还用手摸一摸,珍惜得不得了。

“你拿着这副画做什么?”大公主眉头蹙起,看着那画的视线愈发不友善。

“喜欢……”二公主将画朝身后藏了藏,好似生怕大公主要给她扔出去。

她本喜好黄色,那画上的金丝皇菊与小雏菊又栩栩如生、细腻灵动,尤其是那小雏菊,平日里明明是不起眼的野花,今儿却也放了次异彩,让她好是喜欢。

好,好,好。

眼前又多了个白眼狼出来。

大公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再也不想看她这不仅不帮腔还打她脸的妹妹一眼。

——

绿柱赤瓦的双面回廊下,温归姝与邵玹并排而行,福宁搭着拂尘远远跟在身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温归姝却先紧张起来了。

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此时掌心早已是一片湿濡汗渍。

这恭王靠她近了,她才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来自小说原书中最大反派的压迫感。

他高大伟岸的身姿就宛如一柄出剑鞘的利刃,哪怕周身受束,却也还是能让人听到那剑身颤动中喑哑凶猛的咆哮与冰冷嗜血的寒意。

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哪怕他已经收敛,本就对他人善恶与情绪变化敏感的温归姝仍能感觉到。

“本王代大公主向你道歉,她性子刁蛮任性,做事不计后果,此番折辱你也多半是迁怒。她的母妃乃丽妃,丽妃与本王母妃向来不和,她不敢招惹本王和母妃,便也只敢从你身上寻点脸面了……”邵玹先开口说了话,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点沙哑,似是特意放轻了声音,倒是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不过此事,本王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总该有个交代的。”

温归姝没有想到邵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替大公主道歉,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好像这位恭王与小说原书中描述的也不太一样。

不是说他狂妄自大、盛气凌人吗?

不是说他凶煞残忍、喜怒无常吗?

怎么看着倒是挺正常的。

“公主玉叶金柯,是臣女无能没讨得公主欢心……臣女受不起王爷的道歉,反而是我还得感谢王爷今日出口维护。”温归姝琢磨了片刻说道,今日的确要感谢恭王的相助,不然她就得靠装昏来避开大公主的刁难了。

至于恭王所说要让大公主给个交代的话,温归姝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邵玹如何看不懂温归姝的婉拒与疏离,他也不恼,而是继续说道:“她的性子,总归是要磨一磨的。每每惹事,她就撒泼打滚地去在父皇面前闹,父皇心软,总是会放过她,一来二去她就越是骄纵越是惹祸......只怕迟早得害了自己,不如早些吃点苦头。”

恭王这一番话更是听得温归姝稀奇,他这个最霸道跋扈的头号反派竟然还教起恶毒女配二号做人了?

这恭王莫不是也被人夺舍了?

邵玹话音落下,再看向那小女子时恰好发现她瞪着一双温软含水的杏仁眸正满是惊奇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稀罕之物般咂咂称奇。

他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京中之人哪一个见了他不是退避三舍、怕得两股战战。

她却倒好,像是看猴子般看他。

“怎么,本王脸上有东西吗?”邵玹出声提醒道,他看着温归姝瞳眸里倒影着的他的面容,竟还有种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那一泓清水般的眼眸,好似要把人拉入其中溺于水中。

这片刻的对视,最后竟是邵玹先别过头躲开了她的眼眸,但他耳根却升起了一股奇怪的躁意,让他忍不住想摸一摸。

“是我失礼了……我只是觉得王爷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温归姝犹豫了片刻说道,虽只是第一次见恭王,她却觉得这人并不是那等无理之人。

因而她先前那些什么装病装傻的手段,好像都有些拿不出手了。

“你是说什么鬼煞上身、吸血食人的传闻吗?那等事本王确实干不出来。”提及京中那些传闻,邵玹也没什么气恼,这等手段他如今已经全然看透,是谁在背后暗下旨意,又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他可太清楚了。

这等如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他都会慢慢收拾。

温归姝见邵玹面不改色地谈及此事,心中对邵玹的看法再度天翻地覆。

小说中,恭王的性子是宣明帝一手养出来的。

准确说,贤王与恭王都是宣明帝一手打造出来的蛐蛐,从幼年起就被放在一起缠斗制衡,最终都成为宣明帝收拢权势的牺牲品。

宣明帝对贤王,自幼是极尽苛责、力求完美,但却又向他不断灌输自己的期盼,让贤王以为自己只要做得比所有人好就能成为父皇心中满意的“储君”,成为父皇最骄傲的儿子。

宣明帝对恭王,却是放纵宠溺、鼓其张狂,恭王要什么给什么,犯天大的错也不责备,让恭王以为自己就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

贤王与恭王一同长大,两人自然就成了对照组。

贤王嫉妒恭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父皇偏宠,嫉妒恭王做错任何事都不会得到惩罚,嫉妒他得到的爱远超于他。

“为何我事事做到最好却得不到父皇一个笑容?为何二弟日日惹是生非父皇却从不怪罪他?”

“父皇最喜欢的是他,那我呢?我不也是父皇的孩子吗?”

……

而恭王却嫉妒贤王得众臣拥护、父皇期盼,嫉妒贤王的好名声,他徒得宠爱却不得父皇期盼,野心也就慢慢生长。

“既然我是父皇最爱的孩子,我又为什么要对他低头退让呢?”

“为什么他能坐上那个位子,我就不可以呢?”

……

等到成年时,一个得众臣拥护的皇子,一个得皇上偏宠的皇子,一个会怕自己矜矜业业得来的拥护被毁于一旦,一个性子跋扈又怎会甘心居于人下、俯首臣称?

擂台搭好,蛐蛐上场,不用宣明帝做什么,他们俩便会斗得你死我活、不留余地——哪怕他们是不愿斗,也会被背后的家族、势力推着斗。

因为贤王背后是李丞相,恭王背后是霍家。

而宣明帝只用在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肃清战场,解决掉那些不听话的人,换上那些听他话的人,为他那白月光所生的儿子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招,极狠。

可是谁叫宣明帝只有一个最爱呢?

为着那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他唯一真正爱着的、护着的也就只有那个孩子了。

不过,眼前的恭王虽没长成小说里的模样,但好像也并不知道宣明帝的所作所为。

“对了,还有一件事。”邵玹说道,“那日你落下的簪子,本王差人洗净了。”

“簪子?”温归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便看到邵玹从宽袖中拿出了一方秀气的烧蓝嵌玉饰盒。

邵玹骨架大,自然手掌也宽大,那饰盒在他的手中倒是显得无法小巧可人,颇有喜感。

待那盒子打开,温归姝才发现这竟然是她那日扎在刺客手上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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