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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冉家遗孤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冯龙更是面色煞白,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慕容卿心头一颤,不禁暗暗攥紧手中长剑。

然而谷仲溪却笑着对少年道:“在下姓谷,这位小兄弟,你可是认错人了?”

陈午也皱眉道:“冉瞻,你何以确定这位公子是秦冶令?”

“去年王旷大人经陈留北援并州,陈将军不是还让我作陪的,”少年指着谷仲溪左手,坚定道:“王旷大人说过,秦将军乃墨家之主,而眼前这位公子手上的,便是墨家钜子印!”

“小兄弟居然还认识钜子印?”

谷仲溪颇感讶异,抬起左手道:“不错,这确是钜子印!”

堂上众人再惊,陈午更是满面愕然。

“冯将军真乃我陈某之福星,竟能邀到墨家钜子前来会盟!请谷公子快上座!”

陈午面上如沐春风,可冯龙却分明惊恐不已,冉瞻则是满面尴尬。

是何缘由硬要把谷仲溪带来此处,冯龙和冉瞻再清楚不过,就算这姓谷的当堂发难,也是情理之中。

谷仲溪淡淡笑了笑,略一拱手:“多谢陈将军相邀,其实谷某跟着冯将军过来,是因为一些小误会,谷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留,冯将军……”谷仲溪忽而转向冯龙:“长亭发生的事,将军可还要追究责任?”

冯龙面上肌肉狠狠地抽动两下,躬身长揖:“不敢,是草民御下不严,惊扰了钜子。”

“唉,说什么见外话,”谷仲溪拍了拍冯龙微微颤抖的手:“我等也是一介草民,皆是心怀大晋之人,不打不相识。若非在下确有要事在身,定愿留下来与诸位英雄一同讨贼的。”

谷仲溪看向陈午,再一拱手:“陈将军,谷某告退了。”

陈午慌忙回礼:“谷公子请便。”

谷仲溪与慕容卿相视一眼,大步出了大殿。

背后传来陈午高唤:“若今后谷公子有暇,陈某永远欢迎谷公子到来!”

谷仲溪扬了扬手,已然转出视线外。

冉瞻似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道:“陈将军,小侄去送谷公子出府衙。”

也不待陈午回话,飞奔而去。

一时殿上众人皆面面相觑,陈午沉声对冯龙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龙苦着脸,把雪亭下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黑面大汉只杵在一旁,如霜打的茄子。

陈午听着事情经过,面色愈加阴沉,骂道:“得亏谷公子手下留情,否则单凭他一剑斩亭,你这千把人够他看的?”

忽而又皱眉道:“谷公子……秦冶令……都是墨家钜子吗?当初不是听闻秦冶令奉旨押送军器,死在司州乞活军手底下了?”

“秦冶令一剑斩鱼妖的本事,可是扬州军亲眼所见!”殿上有将领道:“那样的人能死于乞活军之手,谁信啊!”

“就是,再说了司州哪有那么凶悍的乞活军,说句不中听的,如今三州之地乞活军首领眼下基本都在这殿上,弟兄们说一句,有谁杀了秦冶令吗?”

殿上一片喧哗,所有人都匆忙表示自己从未做过那等事情。

陈午眉头紧锁:“如若秦冶令没死……那这个谷公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末将……末将似乎记起一件事,”冯龙支支吾吾,尴尬道:“前不久,我们其实都听过姓谷的名号的,只是不知此谷是否彼谷……”

黑面大汉面色一滞,脱口道:“老大说的,可是匈奴人散布的那则消息!”

此言一出,殿上人皆哗然。

那则消息人人皆知。

长平一战之后,匈奴人通报:“定远将军谷仲溪断臂逃亡”!

然而陈午不住摇头,摊手道:“你看到了,这个谷公子双臂完好,怎可能是定远将军!”

“但是我与他对战之时,确见其右臂分明有伤!匈奴人为夸大战功,定有不实之言,所以……他真的很可能就是定远将军!”

冯龙似乎刚刚想透其中关节,只觉浑身冰凉。

“千真万确,他右手确实使不上力!”

黑面大汉点头附和,却死命压着自己胸口,只怕心脏直接跳出来。

“你们说的不对,”殿上忽有其他将领道:“若这个谷公子是定远将军,他应当是并州太守刘琨麾下,不管长平那一战结果如何,绝不可能白白丢了五品官职,反倒只做个行走江湖的白衣!”

“就是!”

殿上纷纷附和。

陈午面色愈加难看。

“那依你们看,这个谷公子又是个什么来路?拥有如此强悍的武艺,当真甘愿隐于江湖吗?”

然而未及讨论,一道清亮声音响起。

“他是谷剑仙!”

话音未落,门口一人快步走入,乃是方才追出门的冉瞻。

旁侧有将领道:“冉公子,你说的谷剑仙是……”

“先前在酒肆听到江湖消息,去年年末有人大闹平阳皇城,引万剑从天而降,一招斩杀数万匈奴禁军,而后依靠墨家势力顺利脱身。闹皇城之人便是姓谷,消息传开之后,江湖上大多称那人为‘谷剑仙’。”

众皆倒抽一口冷气。

陈午关切道:“那你送他出去,他可有说什么别的?”

“没有。”冉瞻摇摇头:“只是问了出城的路。”

陈午一声轻叹。

不论此人是秦冶令也好、定远将军也好,或是江湖上的谷剑仙也罢,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诸位,今日事,大家最好都别说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明白!”

府衙外的长街上,二人牵着两匹马缓步而行。

“那个叫冉瞻的少年,你觉得,他想做什么?”慕容卿有些疑惑:“竟然追出来要拜你为师,他在陈午麾下,不是地位已然很高了么?”

“对于那小子而言,这种地位没有任何意义。”

谷仲溪将手上的扳指往袖口中藏了藏:“如他所言,石勒杀了他所有父辈,不过和小吟冬一般大的年纪,背负了如此血海深仇,所以他的目的,绝不会只是在行伍中混得出人头地。”

“你是说,他的最终目的,只有报仇?”

“我觉得是。所以我即便能收他为徒,也无法传授他任何武功。毕竟逍遥游真法讲究自在随心、沟通天地的体悟,于他而言,‘随心’二字太难了。”

“但你对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慕容卿郑重道:“乱世之中,首要确实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像他这种背负仇恨的人,更要懂得惜命,否则怕是根本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天,便死于战乱中了。”

谷仲溪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话也就说给他听听,我自己都很难做到。有很多事,不付诸全力,赌上性命,如何能做成呢。人生于世,但求一个无悔而已。”

“好一句无悔而已,”慕容卿忽而笑成一朵花:“那我求你一件事,你不做,定会后悔。”

“哦?”

谷仲溪被慕容卿明亮的笑靥驱散了心头所有阴霾,宠溺地勾了勾其鼻头道:“你且说说。”

“我……也想学逍遥游!”

慕容卿咧着嘴,眸子中星辰闪烁。

谷仲溪想都没想:“好啊!我教你!”

吴县以北。

山林间已有葱葱绿意,山雀无忧无虑,在枝头欢跳追逐。

几只麻雀从树枝跳到草地,又喳喳叫着跳上一个数尺高的草垫,抓了两下,却不想草垫竟动了动,吓得麻雀决起而飞。

所谓草垫,原是一顶枯草编织的斗笠,斗笠下之人整个脸蒙在黑色衣服中,立在林里与一桩枯树无异。

当天空传来翅膀的扑扇声,斗笠下之人忽然抬头,未见如何出手,天空已一声惨鸣。

一只灰鸽直坠而下,刚刚好掉在面前。

脚上有小小竹管,拆之便是一张小笺。

“转钜子知:公子诸葛稷及夫人庞薇大婚一事,庞娘子请钜子切莫入江东,防止泄漏行踪,致聆风堂及匈奴杀手围攻。”

小小便笺在手中被揉成一团,随意丢至一旁的树洞中去了。

而那里,已经躺着七八只鸽子的尸体。

斗笠之人再复立定,与树干融为一体。

忽而一阵急雨般的脚步声传来,林间枝桠上,五个黑衣身影急奔而行,皆是同样的服饰,袖口上有一道暗云般的纹路。

斗笠下之人抬了抬眼,一手暗凝剑指。

似毒蛇吐信,一柄墨色古剑从树影间猝然飞出,眨眼便抹了一人脖子,其余四人瞥得真切,纷纷拔剑抵挡,可凌空飞旋的墨色古剑竟无视防御的剑锋,依旧直刺而下。

交锋只在刹那间。

兵刃如豆腐般断了,四个人的身上皆多了一只碗口大的窟窿。

墨色古剑在林中转了个弯,兀自飞回树影之中,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血腥味,被不远处具区大湖的风很快吹散。

然而仅仅过了一盏茶时间,又一阵马蹄声自林中传来。

斗笠之人皱了皱眉,冷哼一句:“聆风堂,真的被组织的很好呢。”

剑指再起,墨色古剑猝然射出。

伏于马背上的人丝毫未察觉身侧的危险,同样在眨眼间被古剑抹了脖子。

尸体从马背重重坠下,衣领上分明有一道暗红一闪而过。

斗笠之人动作一僵,化为一道墨色残影,眨眼冲至尸体边上。

窄袖葛衣,墨底红纹,这不是聆风堂的刺客。

这是官家驿使!

杀错了……

但官家驿使,为何不走官道,却偏从具区大湖畔小道折近而来?

莫非,是十万火急之事?

斗笠之人怔了片刻,探手摸向驿使怀中,很容易搜出一封纸信,内里隐隐透出一个名字。

“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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