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晦，潇湘馆内的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满屋浸骨的寒意。

柳十三回来得比预想的早。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黑衣下摆在地砖上汇成一滩深色，更刺鼻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硫磺味，混着焦肉的恶臭。

他没行礼，直接从怀里掏出一片烧得只剩边角的符纸，拍在案上。

“差点没回得来。”柳十三的声音像是吞了口砂砾，“那地窖是个活人坑。”

林黛玉指尖按住那片符纸，边缘焦黑，仅存的几个字透着股邪性——“归墟启，则真命易”。

“说细节。”她没抬头，只是盯着那几个字，瞳孔微微收缩。

“地窖在废陵最深处，入口做了伪装。底下没棺材，只有九张铁床。”柳十三接过紫鹃递来的姜茶，一口灌下，才稍稍压住话里的颤音，“床上躺着九个‘死人’。我摸过脉，没跳，身子也是凉的，可那脸……红润得像刚睡着。每人颈侧都有针孔，连起来正好是北斗七星的样儿。”

他顿了顿，手里的茶杯被捏出裂纹：“最里面那张床上躺着的，穿着旧制亲王殓袍。我凑近想看清脸，那尸体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紫鹃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托盘差点没拿稳。

死人喘气，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刚想取点血样，脚底下的砖就沉了下去。机关太快，整个地窖瞬间起了火，火是蓝色的，沾身就烧肉。”柳十三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块巴掌大的烧伤，皮肉翻卷，“这符纸是从那亲王手里抢出来的。姑娘，那是养尸地。”

林黛玉沉默了。

她想起前世父亲死前的那个眼神，也是这般空洞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生机，仿佛身体里住进了别的东西。

“不是养尸。”她松开手，那片符纸轻飘飘落在地图上，正好盖住西山的位置，“是借壳。”

门帘被猛地掀开，孙济川带着一身寒气撞进来。

这位平日里最讲究仪态的巡察使，此刻官帽微歪，袖口全是墨渍。

“查到了！”孙济川把一卷厚厚的抄本砸在案头，气都没喘匀，“内务府那帮老鬼藏得真深。我翻遍了近十年的《皇陵守则》和宗室安葬录，确实有猫腻。”

他翻开折页，指着上面圈红的名字：“这七个人，全是未满三十岁暴病夭亡的宗亲子弟。死因全是含糊的‘急症’，而且都走了内务府特批的路子，没入皇陵，也没入妃园寝，说是‘命格冲撞’，需另择吉壤。”

“这吉壤，就在西山？”黛玉问。

“不只西山。”孙济川点了点地图上的几个红圈，“东郊乱葬岗、北苑废弃猎场……这七个地方看似毫无关联，但若把它们连起来……”

黛玉提起朱笔，在地图上将这七个点连成一线。

笔锋落下，一副狰狞的锁链图赫然浮现，那形状，分明就是一直死死扼住北境龙脉咽喉的“七星镇魂局”。

“三年前死的庆王世子，卷宗里有一行被划掉的小字。”孙济川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据当时守夜的太监说，世子临终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直在喊‘他们要拿我的骨头点灯’！”

拿骨点灯，以尸镇脉。

“好大的手笔。”黛玉冷笑一声，指尖冰凉，“这是嫌现在的皇帝不听话，想把地底下的气运抽干，换个听话的‘祖宗’上来。这就是‘真命易’——他们不是要夺权，是要换种。”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堂争斗，这是要动摇国本，逆天改命。

还没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惊雷，窗户“咔哒”一声轻响，霍岩翻身入内。

他脸色极差，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布包。

“北境出事了。”霍岩将布包解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油布地图，上面沾满了胃液和血丝，“这是从一个试图越境的黑衣人肚子里剖出来的。这人领着一队车马，拉的全是寒髓矿和不明来历的骨灰。被我们截住时，领头的直接咬破舌囊自尽了。”

黛玉不用细看，一眼就扫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十三个“活葬点”。

其中五个，竟与她刚才画出的七星位完全重合。

“主上让我传话，对方这是在玩火。”霍岩沉声道，“那人胃里除了地图，还有大量未消化的致幻草药。主上怀疑，对方在用‘活梦引体’。”

“活梦引体……”黛玉喃喃重复，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之前凉州粥棚的怪事——喝了粥的人会产生幻觉，看到井中有手。

原来那不仅仅是毒。

“他们要在义诊里做的，不是简单的杀人。”黛玉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茶盏，“毒囊是引子，喝了粥的百姓就是容器。他们要利用成千上万人的梦境，去感应地底下的龙脉走向，甚至……为那地窖里的九具尸体提供‘生气’。”

这就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天线，插在活人的脑子里，把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死人。

“传令下去！”黛玉的声音骤然冷厉，“通知所有分舵，从今往后，施药前必须加验舌底。凡青筋显紫者，即为已被污染，立刻隔离，用猛药催吐，绝不能让他们入睡！”

“是！”

一直缩在角落阴影里的俞修，此时终于走了出来。

他手里盘着那两颗铁胆，转得飞快，发出咔咔的脆响。

“林姑娘，有件事我没敢早说。”俞修浑浊的老眼盯着黛玉发髻上隐约露出的银针尾端，“我家祖上是前朝的‘守脉匠’，专门看护龙骨。当年那套通幽的冰魄银针，其实是一对。”

黛玉心头一跳，下意识摸向发间。

“一阴一阳，一死一生。”俞修叹了口气，“传说两针若同时现世，得针者可代天断脉。我那本家谱上记着，另一枚针早在百年前就毁了。但我昨夜做梦，梦见另一枚针……醒了。”

就在西山。

那个蒙面人手里举起的，扎进死人天灵盖的，正是另一枚冰魄银针。

“若让他先完成‘九棺共鸣’，不仅你能看到的梦会反噬你，整个北方的地气都会倒灌进那地窖。”俞修的声音像是枯树皮摩擦，“到时候，那里唤醒的可就不是什么亲王世子，而是真正的怪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闭环。

西山的铜钉，地窖的活尸，百姓的噩梦，还有那枚苏醒的鬼针。

对方这是布了一个必杀的局，要赶在三月初七之前，把这天捅个窟窿。

“既是双针，那就看谁更硬。”

黛玉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每一笔都像是刻在骨头上。

“柳十三，集结‘子时’、‘丑时’、‘寅时’三队，带足火油和黑狗血，今晚不去探，直接攻。见尸就烧，见人就杀。”

“陈十九，把你手下所有的‘听音人’撒出去，子时一刻，我要你们同时监听京城内外所有义庄的钟声。只要频率不对，立刻报点。”

她将两封密信封好，递给霍岩：“这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北境。让你家主上别守着那破关口了，派三千铁骑佯攻西北，动静越大越好，我要他替我把这京城的浑水搅得更浑，掩护西山的行动。”

霍岩接过信，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离去。

最后，黛玉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塞进紫鹃手里。

瓶身冰凉，沉甸甸的。

“这是‘续命丹’，只有三颗。”她看着紫鹃惊惶的眼睛，语气却异常平静，“若我七日内未归，你就带着父亲南下杭州，启动‘烟雨计划’。记住，别回头。”

紫鹃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死死攥着瓶子不肯松手：“姑娘……”

“去吧。”

黛玉不再多言，转身披上一件素白的斗篷，将那枚冰魄银针深深插入发髻之中，直至没入根部。

铜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那是只有在绝境中才会燃起的鬼火。

“这次不是去救人，是去杀鬼。”

她轻抚发间，指尖传来银针的微颤，那是面对宿敌时的兴奋与杀意。

“那就看看，到底谁手里的针，才配叫‘冰魄’。”

窗外，一道惊雷劈下，将潇湘馆前的竹影映得如鬼魅狂舞。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隐约传了过来。


　　(https://www.kenwen.cc/book/420150/41573280.html)


1秒记住啃文书库：www.kenwe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kenwe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