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我要证明我的清白啦

    沪市，满铁调查局大楼深处。

    二楼尽头的羁押室，狭小的房间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时值八月酷暑，炽热的阳光被窗口切割，投下几道刺目的光斑，将室内仅有的一点流动的空气都晒得滚烫。

    排气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呻吟，搅动著一团团浑浊的热气，却驱不散分毫闷热。

    陈阳被有田城安排在房间正中间那张钉死在地面的铁椅上。

    铁椅子可比竹椅子热的多，此刻的他额前几绺湿透的头发紧贴皮肤，顺著鬓角流下的汗水，在深灰长衫的肩颈处洇开一片深色水迹。

    长衫的扣子被粗暴地扯开两颗，露出同样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内衫领口。

    大量汗水汇聚在鼻尖、下颌，沿著脖颈淌入衣领，带来一阵又一阵令人心焦的黏腻。

    厚重的铁门猛地被推开，发出金属摩擦的干涩噪音。

    门外走廊灌入一丝微弱却同样闷热的气流，旋即被室内的凝滞吞没。

    调查局中岛信一局长踏著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穿著一丝不苟的深蓝夏季制服，领口雪白挺括，脸上没有太多汗水，只有一种常年居于高位的从容。

    两名同样制服笔挺神情冷峻的高级调查员紧随其后，像两尊门神。

    中岛没有急于靠近，他先在门口站定，将陈阳从头到脚，从发梢滴落的汗珠到沾满汗渍的手铐，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

    那目光比八月的阳光更令人焦灼。

    最终，他的视线锁在陈阳的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从身后调查员手中接过一个蓝色硬卡纸卷宗，径直走到陈阳对面的审讯桌后落座。

    卷宗被中岛「啪」一声放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带著浓浓的杀意。

    两名调查员立刻默契地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立在门边，如同两尊雕像。

    「陈部长，很冒昧请你过来！」中岛开口，嗓音低沉平稳，「天气很热，想必你也不好受。」

    「坦白说，我也不想麻烦陈部长过来，因为，我们的时间也很宝贵。」

    「可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线索，是关于吉田君被杀事件！详细资料，我已经向总部做了说明，新京的关东军总部方面，对发生如此恶性事件，非常关切。」

    陈阳看了一眼中岛，沉声道：「中岛局长…吉田君是我见过最好的运输官，能力魄力，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我对吉田君遇害一事…深感悲痛……」

    「悲痛？」中岛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毫无暖意，甚至带著一丝浓浓的嘲讽味道：「恐怕不只是悲痛吧？」

    他猛地伸手翻开桌上的蓝色卷宗，露出里面几页写著密密麻麻日文的纸张，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份文件上：「六月十二日，午后三时许。你亲笔签批的特级军用调度令，将编号为J-102的专列发车优先级降为C等，直接导致该专列在公主岭编组站滞留超过四十八小时。」

    「而这架专列所运输的，正是吉田君亲自批覆，急需调往前线的一批军火补给！这份文件上的签名，要不要我请笔迹专家来现场鉴定？」

    「陈部长，你不要跟我说这就是常规调度？」中岛的声音陡然拔高，「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所谓的常规调度，就是要让帝国重要的战略物资在铁路线上『意外』延误？然后，把责任归咎于吉田君是吗？」

    「更诡异的是，这批物资从公主岭到达前线海拉尔兵站，明明是三百箱的军火，签收时候却只有两百二十八箱。」

    「七十二箱军火在不到五百公里的运输过程中诡异的消失了。」

    「陈部长，现在告诉我，这是巧合吗？还是你这位运输部副部长，精心策划的把戏？」

    陈阳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中岛局长真会开玩笑，」

    「您说的六月下旬运输任务都是由吉田部长审核并且负责的！我就算签署了什么文件，那也是需要吉田君点头，才可以执行！」

    「你倒好，货都签收入库了，损耗也已经做了备案，现在却来怪我？我请问，运输出了问题，你不去问吉田君，你来问我？你想我要怎么解释！」

    「要不然，您去找吉田君问个清楚？」

    「哦，我好像忘了，您现在找吉田君可不容易，嗯，小事招魂，大事挖坟！」

    「对了，我还认识一个静安寺的先生，据说通晓阴阳数术，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说不定……」

    中岛锐利的目光死死钉住陈阳的表情：「陈部长，这里是满铁调查局，请你不要在这里开这种玩笑！」

    「好，就算那份签批文件不能证明你跟物资有关联！可是，我们追踪了吉田部长遇害前一周的所有行踪。」

    「项方已经承认，七月十日，上午十一点半，他被林学义用三十根大黄鱼收买，出手杀死吉田，而我们查的很清楚，事发前一日，你代表运输部同僚前去慰问，也就是说，只有你知道吉田君在医院里的环境！」

    「项方所用的证件，经过特高课南田跟和知大佐的追查，来自于早已经死亡的野原医生，我大胆推测，是你故意用鲁南地段被洗劫的事故刺激吉田，把他变成冲突中心，然后利用混乱或是别人的手除掉他，之后再伪装成军统刺杀的样子？」  

    陈阳拍了拍手掌，「中岛君推测很精彩，这要是真的，那都能写成小说请升平戏院的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了！」

    「中岛君，我想请问你，我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中岛嘴角微微上扬：「我想不止是那个运输优先权吧？」

    「吉田奉关东军密令运输的那几批『不明去向』的矿材，是不是触动了谁的奶酪？」

    「南田洋子跟和知鹰二虽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他们查案还是有点用的，陈部长，你背后那条盘根错节伸向满洲各处的灰色脉络，是不是已经成了某个足以让你铤而走险的巨大利益机器？」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水杯嗡嗡作响！「回答我！吉田所负责的那些运输档案是不是都被你在七月十五号之前就转移或销毁了？」

    「那个利用运输路线走私物资的人，是不是你？」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阳平静的看著中岛盛怒的模样：「中岛君，你也是大佐级的人物，做事情怎么可以不讲证据，光靠猜呢？」

    「陈部长，」中岛沉下脸来：「证据确凿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这里是满铁调查局。如果你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你很难有机会活著走出去！」

    「哈哈哈，」陈阳闻言哈哈大笑：「中岛君，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天真的可爱！」

    「你以为这是哪里？」

    「这是沪市，我想要一个人死，他就一定活不了，」

    「相反，我要是想保一个人，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要不然，我怎么当人家的老板。」

    「你们满铁加起来才几条枪，敢在我面前摆谱？」

    中岛信一冷笑道：「早听说陈部长实力深不可测，今天我算是领教了。陈部长还真是威风啊，进了满铁还敢这么嚣张！」

    「嚣张？」陈阳摊开双手道：「不不不，现在还不算！」

    「嗯，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落下，审讯室的死寂被外面走廊骤然响起的密集军靴声打破！

    那声音整齐划一，步幅巨大，落地有声，带著绝对的纪律性和完全不同于满铁内部行政人员的冷硬杀气，由远及近，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站住！什么人擅闯调查局重地？」门外守卫的厉喝声响起。

    「梅机关执行公务！立刻开门！」另一个更年轻，更锋锐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压下守卫的质问。

    「梅机关？这里……」

    守卫的话音未落，只听「哐！」的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然撞开！

    门扇砸在水泥墙壁上，带起的风浪卷动了桌面几页文件。

    一股燥热的风涌入，却无法驱散室内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门口光线被几个军绿色的笔挺身影挡住。

    为首的正是梅机关副机关长晴气庆胤大佐。

    他穿著整洁笔挺的夏季军服，佩刀锃亮，领口的梅机关徽章在门口光线下闪烁著幽冷的金属光泽。

    锐利的目光掠过面带愠怒正欲起身的中岛局长。

    随著晴气庆胤的出现，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位满铁高级调查员瞬间肌肉紧绷，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枪套上。

    「中岛局长，」晴气的声音不高，「我现在通知你，陈部长及其关联的所有案卷材料，即刻移交我方全面接管审查！」

    「晴气大佐！」中岛霍然站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里是满铁调查局！」

    「此案由我局全权负责，而且。证据链已完全锁定！」

    晴气仿佛没有听见中岛的质问。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桌上那份中岛正在使用的审讯卷宗，没有任何请示，甚至没有多看中岛一眼，晴气直接伸手，将那卷宗拿了起来。

    随即，他将卷宗双手递给坐在铁凳子上的陈阳！

    「你，你想干什么？」中岛信一勃然大怒，「晴气君，你们梅机关是在挑衅我们满铁吗？」

    「卷宗？锁定？」陈阳随手翻开卷宗，微微勾起唇角，露出的却是一个冰冷彻骨的嘲笑，「满铁内部的纸张游戏，什么时候能决定帝国运输部官员的清白与否了？」

    中岛看著陈阳这般轻佻的动作怒声呵斥道：「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晴气庆胤，你们梅机关什么时候为运输部服务了？」

    紧接著，中岛的视线骤然转向陈阳，毒蛇般的目光几乎要将陈阳穿透，「陈阳所涉之事，远非吉田一人身死如此简单！」

    「就眼下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伪造军用调度命令，侵吞战略矿材，利用职务之便织就渗透破坏网络，勾结仇日组织，并且为其提供军火等材料…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指向动摇我满洲帝国物资根基之叛国行径！」

    下一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梅机关凭什么插手？」

    紧接著，中岛猛地向前一步，眼中怒火喷薄而出，浓烈的杀气如同沸腾的滚油，只需一滴火星就能彻底引爆！

    然而，电光火石间，晴气庆胤却笑了，「中岛局长，我们梅机关本身就有内阁情报机关授权，负责沪市一切情报，」

    「你们满铁现在是连内阁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中岛魁梧的身躯明显微微一紧，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停滞了一瞬，眼中翻腾的怒焰仿佛被硬生生压入了冰海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音在死寂的室内格外刺耳。

    他缓缓后退一步，嘴角竟然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事关帝国运输命脉之安危，自然需要彻查到底，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只是，这事关后勤部物资输送情况，并不是单纯的情报范畴，」他抬手指向陈阳，「人和桌上的所有材料都在这里，如果你们梅机关能拿出派遣军司令官的批文，那么，所有东西，您尽管带走，」

    派遣军司令官的批文？晴气脸上那居高临下的倨傲瞬间微微凝滞了一下，手指也微微收紧了一分。

    而此时，陈阳嘴角的嘲讽弧度更深：「中岛局长想要派遣军司令官阁下的批文，这还不容易！」

    说著，陈阳从一旁的公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

    从中抽出一张空白的批文：「中岛局长想要什么内容，我写一份给你！」

    中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怒声道：「陈部长，你什么意思？」

    陈阳扬起手里的文件，上面除了空白的地方，右下角不但有派遣军司令部正式公章，还盖上了司令官田俊六阁下的私人印鉴！

    如果把空白处填上相应的文字，那就是一封货真价实的司令官批文！

    中岛信一顿时一阵心凉，他居然敢明目张胆的仿司令官田俊六阁下的批文，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人管，反了，反了，这是要欺天了……

    「怎么？中岛局长不喜欢派遣军司令部的？那我这里还有派遣军后勤部，驻沪宪兵司令部，淞沪警备司令部，派遣军特别监察科，梅机关，七十六号，金陵特工总部！」

    「你觉得哪个适合，我都行……」

    中岛信一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忍不住踉跄退后几步……

    而就在此时，陈阳似乎已经玩够了，也适时的收起了嬉皮笑脸，脸上浮现出一丝严肃的神情，缓缓说道：「中岛君，按照常理来说，你这个级别的调查局长还无权审问我！」

    「不过，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但是，我有条件，我希望能让你们满铁副总裁，宫城明太郎阁下，亲自到场！」

    「宫城阁下？」中岛信一怒声道：「陈阳，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中岛局长，请注意你的言辞，」陈阳正色道：「我是要证明我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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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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